「老師，你有沒有後悔過組裝了我？」
那是泰爾頭一次接觸到死亡。
那是個盛大且安靜的葬禮，來了許多政商名流。老師看起來很難過，眼淚拼命的往下掉。
「老師……」
「…唔、泰爾」老師看向我：「怎麼了嗎？……啊，這是你第一次接觸到死亡…」
「是的…」我看向擺放在香爐後的棺木：「董事是不是不會再醒過來了？」
冰川時雨看著自己親手造出來的人造人：「是的，那就是死亡。」
泰爾永遠不會忘記，那位對待自己如同家人一般的董事現在正安靜的躺在棺木裡，就像是永遠沉睡下去那般的安詳。
「死亡對我們來說是一種結束，但是對爸爸來說是一種全新的開始。」老師這麼說著抹了把臉，大概在擦去臉上的淚水吧。
時間差不多了，老師要我也去送董事最後一程。老師將董事最喜歡的背心放進了棺木裡，哲人君放了董事最喜歡的茶，今天才從外地趕回來的宏也君則是放了來不及送出的詩集。這時老師要我將鮮花撒在董事的身上，並注意不要蓋到董事的臉。我慎重地向董事告別，並感謝他這幾十年的照顧。
棺木送進去火化了。
＃
在葬禮結束後隔天，冰川哲人請來了律師及公證人，叫齊所有冰川家的人，準備要打開冰川峻和的遺囑。
「時雨、」冰川哲人很不客氣地看著自己的小弟：「你帶那傢伙來是要幹嘛？」
「泰爾有權利知道遺囑的內容。不要在這時候參雜私人情緒，哲人哥。」冰川時雨非常難得的板起臉來：「你要知道現今公司有這個規模泰爾也有幫忙。」
「哼。」冰川哲人朝著泰爾翻了個白眼。
律師打開了遺囑，內容簡明扼要的交代了遺產的分配以及公司由誰繼承，就像隨處可見的遺囑一樣──「──這是最後一條了。」律師這麼說道。冰川哲人對著冰川時雨擺出嘲弄的微笑：「看吧，所以到底叫那個破人造人來幹什──」話還沒說完「接著宣讀修改追加遺囑，」律師接著拿出了新的信封「關於人造人泰爾、機體型號タイマー1453的去留。」
「你說什麼？！」冰川哲人從沙發上跳起來：「老爸真的為了破人造人修改了遺囑？！甚至還追加了！？」
「哥你先冷靜一點」冰川宏也拉住暴跳如雷的冰川哲人：「我們也不知道內容是什麼呀，等宣讀完再作打算吧。」
冰川哲人激烈的反應嚇壞了律師，不過秉持著敬業精神，律師將信封拆開。
內容一開始是冰川峻和對這幾十年來輔佐自己的泰爾表達感謝之意，接著──
『為感謝人造人タイマー1453（泰爾）這些年的輔佐，
我（冰川峻和）決定將人造人タイマー1453列為財產分配候補之一
並給予人造人タイマー1453冰川家的戶籍，
將人造人タイマー1453正名為冰川泰爾（ひょうかわ タイマー｜hyogawa timer）──』
這是泰爾頭一次懷疑自己的聽力。
董事不僅給了自己名字「泰爾」也給了自己一個戶籍，讓自己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
老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太好了呢，泰爾。」
「……開什麼玩笑」冰川哲人氣到眼睛都快噴出火來：「開什麼玩笑！所以老爸的意思是要我接受破人造人的輔佐嗎！我才不需要這玩意兒來輔佐我！」
「哥你冷靜一點！」冰川宏也企圖拉住情緒失控的冰川哲人。
「你才是在開什麼玩笑。」
「時雨？」「老師？」泰爾難得和冰川宏也的反應一模一樣。
「你這是什麼意思？時雨」冰川哲人看向為人一向溫和的冰川時雨。
「我說你才是在開什麼玩笑。」冰川時雨二度板起臉來：「什麼破人造人？你知道你說的是什麼話嗎？泰爾是我花了三年的時間自己研究組裝起來的人造人；為了減輕爸爸的工作壓力而組裝的人造人！」
「噢、所以呢？就因為這樣就讓那些鐵塊入籍冰川家？」冰川哲人開滿嘲諷。
「泰爾才不是鐵塊！」說到這裡冰川時雨落下眼淚：「爸爸也肯定他了！不然怎麼會幫泰爾冠上漢字！」
「無聊透頂！就因為這點屁事就將鐵塊列入戶籍，老爸也是老了才會做這種傻事。」冰川哲人開完嘲諷後看向泰爾：「明天就不用來公司了，我也不會承認入戶籍這件事，那部分的遺產我會透過官司拿回來。要是再出現在我的面前，就直接廢鐵廠見吧。散會。」
冰川哲人頭也不回的走了。
＃
連泰爾事後回想也很驚訝，自己究竟是怎麼撐過那段慘無人造人道的日子。
首先是工作。在宣讀完修改追加的遺囑之後，泰爾就丟了十幾年來的工作。雖然在冰川哲人接手後很快就找到接替泰爾位子的秘書。但在職業交接上簡直就是沒有，導致泰爾整天接聽那位秘書打來的求救電話，甚至得親自到場將事情處理交代完畢，然後在冰川哲人的厭惡眼神之下離開。
再來是爛桃花。泰爾知道冰川宏也對自己有好感，但是近乎於瘋狂的追求還是讓泰爾有些吃不消。一個不小心還會掉入冰川宏也早已挖好的坑，陷在另一種意義的情緒勒索上。只能掙扎著反擊並脫離漩渦中心之後又無預警掉進另一個設計好的漩渦裡。就像在蛛網上掙扎的蝴蝶，似乎一切都徒勞無功。
「泰爾、最近磨損率變高了，是有遇到什麼煩心的事嗎？」冰川時雨在一次調整完內部機能後這麼對泰爾說：「要不要說出來看看？或許會好過些。」
「老師，」泰爾思考了好一陣子，說出了讓冰川時雨大為震驚的一句話：「你有沒有後悔過組裝了我？」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呀…怎麼了嗎？」握住泰爾的手，冰川時雨甚至能感覺得到自己正在發抖。
泰爾將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冰川時雨：「老師，我想離開這裡。」
「離開這裡…那你要去哪裡？」
「哪裡都行、」泰爾低下了頭：「我不想再待在這裡了。」
「不想再待在冰川家了嗎？」冰川時雨這樣問著，泰爾點了點頭：「老師，你會阻止我嗎？」
阻止？冰川時雨苦笑著。若是恨意可以殺死一個人，那自己大概已經殺了哥哥們無數次。自己仍然無法理解為大哥如此排斥人造人──而他們也無法理解為何自己相信人造人會有感情。
「老師？」
「……如果、」冰川時雨逼迫自己把話說完：「如果你堅持，我是不會阻止你的。」
「！謝謝老師」泰爾綻開笑容：「還有…老師對不起。」
冰川時雨什麼都沒說，只是拍了拍泰爾的頭。
＃
或許，就是這麼回事了吧。冰川時雨看著泰爾收拾東西的背影這麼想著。
在和律師協商後，戶籍部分還是決定收下，而遺產則是決定趕在公布遺產分配之前，將泰爾所分配到的部分降到最低限度。至此泰爾的部分就結束了，也不用再出席接下來任何有關遺產的集會──正式脫離「冰川家」。
「老師。」泰爾拉著自己的行李走向冰川時雨：「謝謝你在這段時間的照顧。」
「嗯，恭喜你畢業了」冰川時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離開這裡之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知道了，老師。」
「還有，」冰川時雨拿出一個盒子：「這是我給你的餞別禮物。離開冰川家後，還有很多事物等著你去體會。好好加油。」
泰爾收下了盒子，接著抱住了冰川時雨：「老師再見，我會想念你的。」
冰川時雨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一楞一楞的，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
「……我也會想念你的。」
冰川時雨目送泰爾坐上巴士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泰爾的影子後情緒崩潰，哭得像剛離開母胎的孩子那樣悽慘。
然而他再也沒有聯絡過他。
留言列表
企劃 (10)